素天际水,浪拍碎、冻云不凝。记晓叶题霜,秋灯吟雨,曾系长桥过艇。又是宾鸿重来后,猛赋得、归期才定。嗟绣鸭解言,香鲈堪钓,尚庐人境。幽兴。争如共载,越娥妆镜。念倦客依前,貂裘茸帽,重向淞江照影。酹酒苍茫,倚歌平远,亭上玉虹腰冷。迎醉面,暮雪飞花,几点黛愁山暝。
《十二郎》,双调,一百零五字,上片十句四仄韵,下片十二句五仄韵。此词与《二郎神》,又名《十二郎》词者,句式、字数、押韵等均不同。
“垂虹桥”,在江苏吴江县东,本名利住桥;宋庆历(宋仁宗年号,公元1041—1048年)间构亭其上,名曰垂虹亭,因亦名桥曰垂虹桥。凡七十二洞,俗称长桥。
“素天”两句,绘桥四周景色。言桥四周灰蒙蒙一片,天水相连,浊浪拍岸,冻云翻飞。“冻云”,点出时在寒冬季节。“记晓叶”三句,忆旧。词人说:记得在一个秋天的清晨,岸上还有霜露沾连在树叶上,我曾经行经这儿,并将船停靠在垂虹桥傍。在灯影幢幢中,我还乘兴吟哦过这儿的秋雨景色。“又是”两句,言今。“宾鸿”,指宾雀鸟与大雁。《吕氏春秋·季秋》:“鸿雁来,宾爵入水大为蛤。”注:“宾爵者,老爵也。栖宿于人堂宇之间,有似宾客,故谓之宾爵。”此处是说:又到了鸿雁南飞,宾雀入室而居的季节,我这才决定了回归的日期。“嗟绣鸭”三句,据《南禺书》:陆龟蒙有斗鸭一栏,颇极驯养。一旦,驿使过,挟弹毙其尤者。龟蒙曰:“此鸭善人言,欲附苏州上进,奈何毙之?”使人惧,尽与囊中金,以窒其口。徐,使人问人语之状。曰:“能自呼其名耳。”夏承焘笺《吴郡图经续记》:吴江旧有如归亭,熙宁中林郎肇出宰,又于“如归”之侧作鲈香亭,因陈文惠有“秋风斜日鲈鱼香”之句。陶潜有诗“结庐在人境”。此三句赞桥畔环境,足可幽居。“绣鸭”,指绘彩的斗鸭。《宋书·王僧达传》:“为太子舍人,坐属疾,而于杨列桥观斗鸭,为有司所纠。”据此,可见宋时也盛行斗鸭之戏。词人说:垂虹桥畔的环境优美,足够促使我决定在此结庐隐居。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我就可以在这儿或是观看善解人意的斗鸭游戏;或是垂钓河边,钓上几尾鲜美的鲈鱼尝新。
“幽兴”三句,忆旧。词人到了垂虹桥,想起有一次曾与伊人同船来过这儿,并观赏过她临水梳洗的难忘镜头。“念倦客”三句,承前,记目前。词人说:今天我却是孤身独游重返垂虹桥,时至寒冬,我虽是穿着裘衣,头戴貂帽,但却孤孤零零地站在桥上,临水顾影自怜。这三句既承接上三句的忆旧日共游,又是遥向呼应上片“冻云不凝”的严寒天气。“酹酒”三句,倒装也。言词人孤身在桥上亭内眺望,越感凄冷难忍,于是就酹酒祭苍天,高歌飘四远,以此抒发自己胸中的郁结。“迎醉面”三句,写雪下。此言渐渐地远方的山色开始昏暗不清,暮色中的天空飘下来几片雪花,沾在词人热辣辣的醉面上。从“冻云”始,至“雪花”飞,首尾衔接,叙事完整,脉络分明。
嘉祐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於杭。於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於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
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後得焉。览人物之盛丽,跨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後足焉。盖彼放心於物外,而此娱意於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若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僭窃於乱世。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後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独钱塘,自五代始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馀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於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然其於所取,有得於此者,必有遗於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 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四年八月丁亥,庐陵欧阳修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