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太宗十思疏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望国 一作:思国)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震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译文及注释
译文
我听说想要树木生长,一定要稳固它的根;想要泉水流得远,一定要疏通它的源泉;想要国家安定,一定要厚积道德仁义。源泉不深却希望泉水流得远,根系不牢固却想要树木生长。道德不深厚却想要国家安定,我虽然地位低见识浅,(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您这)聪明睿智(的人)呢!国君处于皇帝的重要位置,在天地间尊大,就要推崇皇权的高峻,永远保持政权的和平美好。如果不在安逸的环境中想着危难,戒奢侈,行节俭,道德不能保持宽厚,性情不能克服欲望,这也(如同)挖断树根来求得树木茂盛,堵塞源泉而想要泉水流得远啊。
(古代)所有的帝王,承受了上天赋予的重大使命,他们没有一个不为国家深切地忧虑而且治理成效显著的,但大功告成之后国君的品德就开始衰微了。国君开头做得好的确实很多,能够坚持到底的大概不多,难道是取得天下容易守住天下困难吗?过去夺取天下时力量有余,现在守卫天下却力量不足,这是为什么呢?通常处在深重的忧虑之中一定能竭尽诚心来对待臣民,已经成功,就放纵自己的性情来傲视别人。竭尽诚心,虽然一在北方,一在南方,也能结成一家,傲视别人,就会使亲人成为陌路之人。即使用严酷的刑罚来督责(人们),用威风怒气来吓唬(人们),(臣民)只求苟且免于刑罚而不怀念感激国君的仁德,表面上恭敬而在内心里却不服气。(臣民)对国君的怨恨不在大小,可怕的只是百姓;(他们像水一样)能够负载船只,也能颠覆船只,这是应当深切谨慎的。疾驰的马车却用腐烂的绳索驾驭,怎么可以疏忽大意呢?
做国君的人,如果真的能够做到一见到能引起(自己)喜好的东西就要想到用知足来自我克制,将要兴建什么就要想到适可而止来使百姓安定,想到帝位高高在上就想到要谦虚并加强自我约束,害怕骄傲自满就想到要像江海那样能够(处于)众多河流的下游,喜爱狩猎就想到网三面留一面,担心意志松懈就想到(做事)要慎始慎终,担心(言路)不通受蒙蔽就想到虚心采纳臣下的意见,考虑到(朝中可能会出现)谗佞奸邪就想到使自身端正(才能)罢黜奸邪,施加恩泽就要考虑到不要因为一时高兴而奖赏不当,动用刑罚就要想到不要因为一时发怒而滥用刑罚。全面做到这十件应该深思的事,弘扬这九种美德,选拔有才能的人而任用他,挑选好的意见而听从它。那么有智慧的人就能充分献出他的谋略,勇敢的人就能完全使出他的力量,仁爱的人就能散播他的恩惠,诚信的人就能献出他的忠诚。文臣武将争先恐后前来效力,国君和大臣没有大事烦扰,可以尽情享受出游的快乐,可以颐养得像赤松子与王子乔那样长寿,皇上弹着琴垂衣拱手就能治理好天下,不用再说什么,天下人就已经都有教化了。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劳神费思,代替臣下管理职事,役使自己灵敏、明亮的耳、眼,减损顺其自然就能治理好天下的大道理呢!
注释
1.长(zhǎng):生长。
2.固其根本:使它的根本牢固。本,树根。
3.浚(jùn):疏通,挖深。
4.在下愚:处于地位低见识浅的人。
5.明哲:聪明睿智(的人)。
6.当神器之重:处于皇帝的重要位置。神器,指帝位。古时认为“君权神授”,所以称帝位为“神器”。
7.域中:指天地之间。
8.休:美。这里指政权的平和美好。
9.凡百元首:所有的元首,泛指古代的帝王。
10.承天景命:承受了上天赋予的重大使命。景,大。
11.殷忧:深忧。
12.实:的确。
13.克终者盖寡:能够坚持到底的大概不多。克,能。盖,表推测语气。
14.傲物:傲视别人。物,这里指人。
15.吴越为一体:(只要彼此竭诚相待)虽然一在北方,一在南方,也能结成一家。胡,指北方;越,指南方。
16.骨肉为行路:亲骨肉之间也会变得像陌生人一样。骨肉,有血缘关系的人。行路,路人,比喻毫无关系的人。
17.董:督责。
18.振:通“震”,震慑。
19.苟免而不怀仁:(臣民)只求苟且免于刑罚而不怀念感激国君的仁德。
20.怨不在大:(臣民)对国君的怨恨不在大小。
21.可畏唯人:可怕的只是百姓。人,本应写作“民”,因避皇上李世民之名讳而写作“人”。
22.载舟覆舟:这里比喻百姓能拥戴皇帝,也能推翻他的统治。出自《荀子·王制》:“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23.见可欲:见到能引起(自己)喜好的东西。出自《老子》第三章“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下文的“知足”、“知止”(知道适可而止),出自《老子》第四十四章“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24.将有所作:将要兴建某建筑物。作,兴作,建筑。
25.安人:安民,使百姓安宁。
26.念高危:想到帝位高高在上。危,高。
27.则思谦冲而自牧:就想到要谦虚并加强自我修养。冲,虚。牧,约束。
28.江海下而百川:江海处于众多河流的下游。下,居……之下。
29.盘游:打猎取乐。
30.三驱:据说古代圣贤之君在打猎布网时只拦住三面而有意网开一面,从而体现圣人的“好生之仁”。另一种解释为田猎活动以一年三次为度。
31.敬终:谨慎地把事情做完。
32.虑壅(yōng)蔽:担心(言路)不通受蒙蔽。壅,堵塞。
33.想谗邪:考虑到(朝中可能会出现)谗佞奸邪。谗,说人坏话,造谣中伤。邪,不正派。
34.正身以黜(chù)恶:使自身端正(才能)罢黜奸邪。黜,排斥,罢免。
35.宏兹九德:弘扬这九种美德。九德,指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
36.简:选拔。
37.效:献出。
38.松乔:赤松子和王子乔,古代传说中的仙人。
39.垂拱:垂衣拱手。比喻很轻易的天下就实现大治了。
40.无为:道家主张清静虚无,顺其自然。
参考资料:
1、陈妙云,张林林.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必修4).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4:103-104
2、张泉.高中全程学习夺冠方略.语文.4:必修.杭州:浙江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166
赏析
文章一开始,作者运用了排喻的手法,作者首先举出“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两组比喻,从而引出了“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作者先设置这样两个形象性和哲理性都很强的比喻,而后引出了自己要表达的真实意图,这种手法的应用是有很强的说服力。如果作者开篇不用这十分形象的排喻,而只是简单地讲述抽象的道理,是很难吸引对方,使对方理解信服。作者引喻用得好,好就好在比喻用得“巧”、“俗”、“切”。比喻的应用使抽象的道理形象化、具体化,使深奥的问题通俗化。刘勰在《文心雕龙·论说》中所说的:“喻巧而理至”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设喻明理,比喻不但要设得巧,而且喻体要浅显通俗,树木、江河,处处可见,人人熟悉。所讲的道理也是人人皆知,不难理解的通俗事理。刘勰在《文心雕龙·比兴》中说:“比类虽繁,以切至为贵”。文章中比喻运用的“切”,实际上就是喻体与本意要相切合,要抓住重点,选最集中、最深刻、最精彩的喻体来表现本意,作者用十分熟悉的树木,泉源,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物,引出国之大政,平易而自然。
使用了排喻的方法开篇后,作者又以三个“不”字的排比句从反面来说明问题,“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从而进一步强调了作者的政治意图。作者使用的言辞尖锐,用反激法去激发对方。作者指出,自己所列举的比喻和叙说的是连自己这样愚笨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何况英明圣哲的皇帝。然后作者很明确地向唐太宗指出,做为一国之主的帝王,身负重任,就要在安乐时想到危难,尽量避免奢侈,要提倡节俭。不然的话就会做出象伐根而求树茂,塞水而望流长一样的愚蠢事。这里,在文章结构上前呼后应,环环紧扣,充分表达了作者进谏规讽的本意。
紧接着作者向唐太宗指明历史上的君王,一开始创业时大多都能兢兢业业,而善始善终的就不多了。作者这里用了一个反问句来说明“创业容易,守业难”的道理。作者同时明确地告诫唐太宗,不要危难忧患时诚心待人,而成功后就放纵,傲慢待人。并指明,对人以诚相待,仇敌也团结成为一个整体;傲慢待人,即使是亲人也会众叛亲离。对人民使用高压钳制,用威势来统治他们,会造成他们与你貌合神离,表面十分顺服而实际上却十分怨恨。作者这里指出被激怒的百姓是十分可畏的。并再次用一个真切生动的比喻来说明帝王与百姓之间的辩证关系。作者将百姓妙喻为水,将帝王比喻为行船。水能浮载行船,但也可以将行船倾翻。这个比喻简洁而传神,直接明了地向唐太宗表明其利害关系。为谏劝唐太宗“居安思危,戒奢以俭”,不要“纵情傲物,骄奢淫逸”。结合具体实例进行分析,妙喻警人,陈述利害。引用古圣先哲的“怨不在大,可畏惟人”和“载舟覆舟”等至理名言,哲理剀切,反复阐述,耐心说服,言语婉转动人,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道理述尽,作者便向唐太宗提出“十思”的建议。“十思”是作者前文提出的“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的具体内容。前边提出问题并进行了分析,后边则提出如何解决的建议。使得文章前后呼应,全文形成一篇结构严谨的统一体。而“十思”又以“谦冲而自牧”、“虚心以纳下”、“慎始而敬终”、“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为中心,为至要。“十思”的角度不同,但都贯穿着“积其德义”的主线。作者告诫唐太宗“总比十思,宏兹九德”这样就会达到天下“文武并用,垂拱而治”。只要做到这“十思”,就不必自己去劳神费思,代替百官去行使职权了。
全篇以“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为中心展开论述。先从正反两方面进行论述,提出为君必须“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结论。然后提醒太宗,守成之君易失人心。因在“殷忧”时易“竭诚以待下”;而在“得志”时则会“纵情以傲物”,便有“覆舟”之危。由此提出“积德义”必须“十思”。着重规劝太宗对于物质享受要适度,在自身修养上要“谦冲”,在用人上要“虚心纳下”,在行施法制上要不计个人恩怨。结尾归结出治国方法的关键在于知人善任,选拔人才,达到“垂拱而治”的理想境界。作者的这些主张,为唐太宗所采纳,有助于成就唐王朝的“贞观之治”。全篇以“思”字作为贯穿行文线索,脉络分明,条理清晰。文中多用比喻,把道理说得生动形象;并采用排比、对仗,句式工整,气理充畅。
参考资料:
1、关永礼 .《古文观止·续古文观止鉴赏辞典》 :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 ,1990 .
2、秦亢宗 .《中国散文辞典》 :北京出版社 ,1993 .
正反论述
全文以论述为主,对同一个问题,作者往往从正反两方面进行剖析,这样,说理更加透彻。如第一段先从正面论“固本疏源”,再从反面阐述不这样做的危害;第二段关于“殷忧”“竭诚”与“得志”“傲物”的反复论述,第三段贯穿“十思”的本能欲望(或反应)与理性自制的对举,都体现了这一特点。
形象比喻
文中运用了大量生动的比喻,借以阐发治国安民的思想,言简意赅,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如文章开篇谈论治国要注重“积其德义”这一根本原则时,从两个方面比喻论证,即“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和“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固其根本”是树木长得高的必要条件,而“浚其泉源”,也是水流得长远的前提,运用自然中的现象比治国的原则,浅显易懂而又生动形象。
语言朴实雄健
文章虽多用对偶句,但笔力道劲,气势雄健,朴实无华,与六朝的骈赋不同。如“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一句,“恩”“喜”“谬赏”分别与“罚”“怒”“滥刑”反义相对,“加”“因”分别与“及”“以”近义相对,这样,大大加强了语言的表现力。大家可以到文章中再找一些这样的句子体会一下。
雄辩的逻辑力量
三个段落,环环相扣,步步深入。第一段,作者旗帜鲜明地揭示中心论点——为人君者必须“居安思危,戒奢以俭”。那么,人君为什么当“思”呢?文章的第二段就阐述了这个问题。作者从历史教训出发,提醒太宗必须谨慎从政,要善待臣民,勿失民心本段虽没有用到一个“思”字,但却始终是扣住“思”字着笔的,实际上紧承第一段解释了人君当“思”的原因,那就是“凡百元首”的难以善始善终;“取之易。守之难”的严峻事实:“殷忧”时、“得志”后的不同态度,“可畏惟人,载舟覆舟”的深刻教训。同时,为下文的“十思”作了有力的铺垫。到第三段,作者则明确提出了如何“思”。在前二段说明道理的基础上,作者向太宗提出了。十思”的具体内容,并说明如果能够做到这“十思”,就能够发扬光大“九德”修养,使百官各尽其职,各竭其力,天下可“垂拱而治”了。细读文章,便会发现,作者用一“思”字贯穿全文,前后勾连,层层深入,水到渠成。从提出问题,应当“思”,到分析问题,为何要“思”,再到解决问题——怎样“思”,结构谨严,浑然一体,具有不可辩驳的逻辑力量。
——选自中华书局标点本《旧唐书·魏征传》
总体手法
这篇奏疏,在写作上有其特色,它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文章根据唐太宗在取得巨大政绩以后,逐渐骄傲自满,生活日趋奢靡的情况,指出他“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不能“竭诚以待下”,必然使“骨肉为行路”,至亲疏远,君臣解体,离心离德,难于保守天下。奏疏不仅把“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难守天下的道理讲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对症下药,提出“十思”的措施,既明确具体,又实用而不空泛,针对性很强。
《谏太宗十思疏》谈论的虽然是帝王的治国之道和修养问题,但其中的许多真知灼见在今天看来仍具有很强的借鉴意义。这篇奏疏不仅思想内容深刻,在写作手法上也颇有特点,现试析如下:
一字贯穿
细读文章,便会发现,作者用一“思”字贯穿全文。第一段,作者先通过两个人们耳熟能详的比喻引出“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的主旨,再用原来的比喻从反面强调这一主旨,最后又从人君特殊的地位和职责出发推出这一主旨的具体内容:“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由此,不难看出作者一个清晰的思路:“思国安”必先“积德义”,“积德义”对人君来说,就表现在“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总之,人君当“思”:思虑国家的安定,思谋国运的长远,思考为政的得失,思量潜伏的危机。
正如魏征在另外一篇奏疏中指出的:“祸福相倚,吉凶同域,唯人所召,安可不思?”一个“思”字不仅把第一段的内容有机地组织了起来,而且也隐含了魏征对唐太宗的谆谆告诫:作为人君,万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啊!那么,人君为什么当“思”呢?文章的第二段就阐述了这个问题。他总结历史教训,指出历史上一种常有的现象:“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然后用一反诘句对这一现象提出自己的质疑:“岂取之易,守之难乎?”但人君的取易守难毕竟是不容忽视的客观事实,因此,作者接下来就具体分析了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殷忧”时,竭诚待下;“得志”后,纵情傲物,直至滥用刑罚,目空一切,最终导致天怨人怒,自取灭亡。值得注意的是,本段虽没有用到一个“思”字,但却始终是扣住“思”字着笔的,它实际上紧承第一段解释了人君当“思”的原因,那就是:“凡百元首”的难以善始善终,“取之易,守之难”的严峻事实,“殷忧”时、“得志”后的不同态度,“可畏惟人,载舟覆舟”的深刻教训。魏征在这里所提出的这一切都有理有据,焉能不使守成之君的唐太宗思前想后,思深忧远呢?所以,这一段不仅依然紧扣“思”字回答了人君为什么当“思”,也为下文的“十思”作了有力的铺垫。
到第三段,作者则明确提出了应如何“思”。他围绕节欲、谦逊、谨慎、明智、守法五方面具体提出“十思”,并指出,倘若人君能做到这些,则不但使普天下的“智者”“勇者”“仁者”“信者”各展所长,尽心辅佐,而且也能使人君达到“垂拱而治”的目的,免却“劳神苦思,代百司之职役”的繁冗和辛劳。由此可以看出,作者紧扣——“思”字做文章,从提出问题——应当“思”,到分析问题——为何“思”,再到解决问题——怎样“思”,最后归结为“何必思”。从“思”到“无思”,一字贯穿,前后勾连,使文章条理清晰,思路缜密,结构谨严,浑然一体,具有不可辩驳的逻辑力量。
一发破的
紧紧抓住事物的要害,通过精妙的比喻和正反对比,使作者所要阐发的道理深入浅出,令人难忘,是本文在写作上的第二个特点。本来,国家的长治久安,人君的德行道义,以及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都是颇为抽象的道理。然而,作者却洞幽烛微,化难为易,用了两个浅显的比喻,便一下子点到了事物的要害,可谓一发破的。树木、河流是人们习见的事物,求木之长必固根本,欲流之远必浚泉源也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作者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看到了树木的茂盛与国家的兴旺,江河的长流与国运的久远以及根底的加固与德行的积累、源头的疏通与道义的流播这两者之间所具有的极其相似的关系,以此构成比喻,便把道理说得透彻而又形象,易于为人接受。在运用比喻作了正面论述后,作者并不是到此为止,而是紧扣前喻从反面进一步论述,以起强调作用。但在行文时又有所变化,把正面论述时的两个比喻的顺序巧妙地颠倒了一下,使文意灵动多姿。紧接着,作者仍然从反面进行论述,指出人君如果不“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即“积德义”的话,那就不仅仅是“根不固”“源不深”的问题,而是“伐根”“塞源”。这就把“不积德义”所带来的反面结果推到了极致,从而从正面有力地肯定了“积德义”这个论题的正确性。此外,第二段中“殷忧”和“得志”的对比,第三段中“恩所加”与“罚所及”等的对比,都一正一反,不仅内容相对,形式规则,而且观点鲜明,语气肯定,深刻地揭示了事物的性质。总之,本文比喻的巧用既增强了文章的生动性和可感性,又加深了读者对作者所要阐明的主旨的印象。而正说反说、对比鲜明的手法,则不但使行文富于变化,而且使主旨的阐述更为具体、严密,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度。
一唱三叹
本文在充分说理的同时,又满溢着充沛的感情,使文章融情于理,情理交融,是本文在写作上的第三个特点。魏征对唐太宗是颇有感情的,这不但因为唐太宗具有弃怨用才的宽广胸怀与气度(魏征曾是太宗的政敌),更主要的是他从太宗的身上看到了修仁政、济苍生、达到天下大治的希望,看到了自己为国家大展宏图的前景。当47岁的魏征开始辅佐比他小18岁的太宗的时候,他深感“喜逢知己之主”,因此“思竭其用,知无不言”,而太宗对魏征的谏言也“未尝不欣然纳受”。对唐太宗来说,魏征既是一位犯颜直谏的良臣,又是一位循循善诱的严师。因此,这种亦臣亦师的身份使魏征的奏疏既理正词严,又情真意挚,说理和抒情得到了有机的统一,表现在本文中也是如此。
自第一段始,说理庄重从容,感情平缓,至“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一句,则感情初起波澜:既有对不“积德”却指望“国安”的断然否定,也有不卑不亢的自谦,更有希望太宗无愧于“明哲”的殷殷期望。而“人君”一句感情则再掀波澜,这一句无异于对太宗的当头棒喝:处在如此高位,却“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那可怕的后果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至第二段,作者似乎从刚才激越的感情中平息下来,以“凡百元首”一句转入对历史教训的论述之中,感情委婉深沉。这一段的最后一句“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推心置腹,是提醒,是规劝,也是警告,不能不令人动容。至末段,在具体提出“十思”的时候,更是感情真挚,语重心长,作者把他所能想到的,把他认为帝王必然遇到或经常遇到而且必须有明确认识并能正确对待的问题一一罗列,声声“思”字,如记记重锤,敲打着唐太宗的心灵,也敲击着读者的心灵。而“总此十思”几句则勾画了人君“思”后出现的美好图景,感情又趋于热情奔放。至最后“何必”一句全文戛然而止,我们仿佛看到一个58岁的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不仅仅是作者的感情慢慢趋于平缓,更是他为国家着想,尽了为臣之职以后的释然和安然。因此,作者的感情随说理的深入而不断变化,时而平静和缓,时而委婉深沉,时而又热情奔放。作者或以抒情的语调用含情之笔说理,自始至终让人觉得是从作者肺腑中吐出,亲切入微,如“十思”的阐述;或以形象的语汇用明理之言寄情,紧扣人的心弦,如主旨的提出。
总之,本文理真情切,情与理得到了有机的交融,不仅使情的抒发不失之空泛,更使理化为了一种闪烁着个性色彩的情思,让人刻骨铭心,起到一唱三叹的效果。所以,太宗在阅读了魏征包括本篇在内的四篇奏疏以后,有这样的评语:“诚极忠款,言穷切至。”还称赞魏征“体国情深”。清代的唐德宜在《古文翼》中也说此文“款款而陈,情词肫挚,忠爱之忱,溢于言表”。这些都是对本文具有情理交融这一特点的恰当评价。
一气呵成
《谏太宗十思疏》是用骈文写成的。但魏征的这篇文章却一扫六朝浮华的余习,不仅内容充实,明白畅达,而且在形式上也有所创新。从语句看,一是不局限于骈文一般是用平行的两句话,两两配对,直到篇末的特点,而是有所变化。如第一段,劈首就是三个从正面论述的排比句,紧接着又是从反面论述的三个排比句,这是和骈文的常格有所不同的。二是散句的恰当使用,如“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载舟覆舟,所宜深慎”等。三是打破了四六对仗而改用多种句法对偶,如“当神器之重”对“居域中之大”,“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对“傲物则骨肉为行路”等。这样,文中既有气韵充沛的排比句,又有活泼灵动的散行句,再加上骈文所特有的对仗工整、音韵顿挫的对偶句,使整个文章一气呵成,于整饬庄重之中呈流转圆浑之势,具有特有的美感。从用词看,文章力求避免繁复的引证、生僻的典故和多余的藻饰,语言明白晓畅。另外,文章不受声律拘束,不避首尾虚字,这些都体现了作者崇尚质朴的文学主张和不拘一格的创新精神。魏征创造的这样一种骈散相间的章表体,后来就成为唐宋奏疏中常用的一种形式,对后世陆贽、欧阳修、苏轼的政论奏议文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明君忠臣
魏征是唐太宗的一位十分难得的谏臣,魏征死后,唐太宗感叹地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魏子殂世,遂亡一镜也!”唐太宗把大臣当做自己的明镜,魏征更是一面明亮的镜子。魏征的敢言直谏,太宗的虚心接纳,都显示出了一代明君和一代忠臣的形象。
创作背景
《谏太宗十思疏》是唐朝著名的谏议大夫魏徵,在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上书唐太宗(李世民)的一篇奏疏;文章中,魏征紧扣“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对这个安邦治国的重要思想作了非常精辟的论述。
段析
第一段从开头至“塞源而欲流长也”,先正说,后反说。以固木之根、浚流之源,来比喻治国需要从积德这个根本做起。这是正说。接着以比喻的手法来反说,“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是万万不可能的。正说和反说,归结到君主必须“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否则,那将是“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危及治国之本,动摇王朝的根基,葬送李唐的天下。
第二段从“凡百元首”至“所宜深慎”,分别从“在殷忧”和“既得志”等不同时期所采取的不同态度,正反论述。君主“在殷忧”时,一定能竭尽诚意对待手下的人;而君主如果能对部下竭尽诚意,就能使君臣契合,上下一心。君主在“既得志”时,往往为所欲为,傲视他人;而君主如果傲视他人,即使亲属也会变得如同行路人那样互不相认。这样分别从“在殷龙”和“既得志”等不同情况下正说反说,归结到守业的君主容易失去人心,从而,告诫唐太宗不可以帝王之尊傲视群臣,与人结怨。因为怨不在于大小,可怕的是与众人结怨,如同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众人能保护君主,也能推翻君主。
第三段从“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至结尾,以“十思”全面阐述“积德义”的具体内容。这“十思”,好象是魏征提醒唐太宗从多侧面进行观照,多侧面地照一照“积德义”的镜子。人以铜为镜,唐太宗则以魏征为镜,魏征又给唐太宗以“十思”之镜。可以说,“十思”之镜是一个多棱镜。之所以说“十思”是多棱镜,是因为它从多侧面反映了“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的主旨,从多方面开拓了唐太宗“居安思危”的境界,从多方面开拓治理李唐王朝的途径:“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并用,垂拱而治。”
参考资料:
1、郁贤皓 .《中学古诗文鉴赏辞典》 :江苏古籍出版社 ,1988 .
写作特点
一、类比入手,亲切生动
作者要论述的是治国安民的根本大计,而进谏的对象又是国君。从流水、树木这些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入手说理,就显得亲切、生动,容易为人君所接受。同时,要“木茂”就必须“固其根本”,要“流长”就必须“浚其泉源”,这都是生活中的常识。通过类比,推出要“国安”必须“德厚”,就很有论辩力量。在这个基础上,作者进一步以“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比做“伐根”“塞源”。这样,不居安思危的危害性不言自明,而作者的观点也鲜明地表露出来了。
二、骈散结合,华美流畅
唐代的奏疏,习惯上都用骈文来写,这篇奏疏虽然用了许多骈偶句式,却突破了骈体的束缚,骈散语句交替运用,既有骈文的整齐华美,又有散文的自然流畅,易于诵读。
三、正反论述,务尽其旨
全文以论述为主,对同一个问题,作者往往从正反两方面进行剖析,使说理更透彻。如第一段先从正面论述“固本浚源”,再从反面论述不这样做的危害;第二段关于“殷忧”“竭诚”与“得志”“傲物”的反复论述;第三段贯穿“十思”的本能欲望(或反应)与理性自制的对举,都体现了这一特点。
四、比喻排比、生动有力
文章以浅显的比喻衬出中心论题,比喻作为一种推理手段,起到生动、直观的效果;全文的论述多用排比句式,铺排罗列,勾连而下、气势不凡,增强了文章的表现力。
参考资料:
1、薛金星 .文言文全解:广东教育版.高中.1—5:必修 .西安 :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2012 :164 .
2、薛金星 .中学教材全解:学案版:广东教育版.高中语文.4:必修 .西安 :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2011 :154 .
创作背景二
唐太宗逐渐骄奢忘本,魏征对此极为忧虑,他清醒地看到了繁荣昌盛的后面隐藏着危机,在贞观十一年(637)的三月到七月,“频上四疏,以陈得失”,《谏太宗十思疏》就是其中第二疏,因此也称“论时政第二疏”。
参考资料:
1、薛金星 .中学教材全解:学案版:广东教育版.高中语文.4:必修 .西安 :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2011 :150 .
赏析二
《旧唐书》曾赞扬魏征的奏疏“可为万代王者法”。对于魏征这篇奏疏,唐太宗非常重视,说它是“言穷切至”,使得自己“披览亡倦,每达宵分”。他还曾使用“载舟覆舟”的比喻来训戒太子。宋、明、清三代的一些君主,也经常拜读这篇奏疏,用以规戒自己。由此可见它在封建时代的重要意义。即使到了现代,文中“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观点,也仍有值得借鉴的意义。
这篇奏疏,在写作上很有其特色,它有很强的现实针对性。文章根据唐太宗在取得巨大政绩之后,逐渐骄傲自满,生活日趋奢靡地情况,指出了他“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不可以“竭诚以待下”,必然会使“骨肉为行路”,最后导致至亲疏远,君臣解体,离心离德,难于保守天下。奏疏不仅把“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危害的道理讲得清清楚楚,而且还对症下药,提出“十思”的措施,既明确具体,又实用而不空泛,针对性很强。
奏疏从头至尾,多用骈偶,或相对为文,或排比论述,辞工文畅,音律和谐,铿锵成韵,读来如觉连珠滚动,文章一气呵成,论述步步为营,气势雄健有力,警示振聋发聩。
《谏太宗十思疏》是唐朝著名谏议大夫魏征写给唐太宗的一篇奏疏。唐太宗即位初期,因隋鉴不远,故能励精图治。随着功业日隆,生活渐加奢靡,“喜闻顺旨之说”,“不悦逆耳之言”。魏征以此为忧,多次上疏切谏,本文是其中的一篇。文章先以比喻开篇,通过成败得失的比较推论,归结到“可畏惟人” ,指出了争取人心的重要性。在这篇文章中,魏征紧扣“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规劝唐太宗在政治上要慎始敬终,虚心纳下,赏罚公正;用人时要知人善任,简能择善;生活上要崇尚节俭,不轻用民力。这个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安邦治国的重要思想作了非常精辟的论述,其主题是在于提醒唐太宗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君王必须努力积聚德义,具体提出了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等十个建议。写得语重心长,剀切深厚。
魏征敢于直谏,在贞观年间先后上疏二百余道,强调“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对唐太宗开创的千古称颂的“贞观之治”起了重大作用。而全文主要阐明的是为人君必须“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主旨。《谏太宗十思疏》的精神,主要是规劝唐太宗在“贞观之治”取得成就以后,仍要牢记隋亡的教训,“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善始”、“克终”,以“积其德义”,使国家达到到长治久安的局面。
《古文观止》评价:通篇只重一“思”字,却要从道义上看出,世主何尝不劳神苦思,但所思不在德义,则反不如不用思者之为德也。魏公十思之论,剀切深厚可与三代谟、诰并传。
魏征这篇谏疏是规劝唐太宗要“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文章第—段即开宗明义,用树木、河流作比,说明“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是保证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第二段分析“取易守难”的道理,并从“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入手,得出守成之君“所宜深慎”的结论,具有很强的逻辑性和说服力。第三段提出“十思”的具体内容。所谓“十思”,归纳起来,即戒奢安民、思危反满、宽容仁慈、慎始善终、虚心纳言、拒邪黜奸、刑赏以法。
以“固本思源”为喻,说明“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的重要性。
开篇并没有直接提出“十思”的内容,而是以生动形象的比喻打开话题。“臣闻”的口气不卑不亢,令人警醒。先从正面说,用比喻推理(“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引出正题:“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三个排比句,两个作比喻,一个明事理,浅显易懂,不容置疑。再从反面申述:“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望国之治,虽在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这样就加重了强调意味。反问的一句,差不多带有“挑衅”口吻,正是“忠言逆耳”之处。接着,进一步明确指出,“人君”地位高,责任重大,如果“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要想国家长治久安是不可能的,如同“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一样荒诞。这一段的结尾,照应前面,又充分利用了“木”与“水”的比喻。
第二段
总结历史经验,并从创业守成、人心向背等方面论述“居安思危”的道理。“凡百元首,承天景命,善始者始繁,克终者盖寡。”开头几句,寥寥数语,就概括了历代君主能创业不能守成的普遍规律,这虽说是人之常情,但要“思国之安”,就必须以理性去克服它。接下来,作者以“岂取之易守之难乎”设问,引出更为具体的分析论证,指出“殷忧”与“得志”的不同心态:殷忧,则竭诚待人;得志,则纵情傲物。而“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对人的态度不同,其结果反差强烈,这说明能否恭俭下人是事业成败的关键。如果失去了民心,即使动用严刑也无济于事。“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里借鉴古人的论述,将君和民的关系比作水与舟的关系,发人深省。
第三段
提出“居安思危”的具体做法,即“十思”。“十思”的核心内容是正己安人,但具体又有所侧重。“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这两条是戒奢侈,如喜好器物美色,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等;“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这两条是戒骄戒躁,劝皇帝要恪守职分,不骄不躁,虚怀若谷,从谏如流;“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是劝皇帝不要放任自己的欲望,要持之有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是劝皇帝勤勉政事,处置谨慎,不要怠惰;“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是说“兼听则明”,放低身段,多听取臣下的意见;“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是说“偏听则暗”,自己有倾向直臣,罢黜小人;“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是说赏罚要按国家尺度实行,不因喜怒而有所偏颇。“十思”就是十条劝戒,语语坦诚,字字惊心。文章最后从正面论述做到“十思”的好处,描绘出“垂拱而治”的政治理想。从用人,纳谏,赏罚,多方来讲、其中提到的“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即“用人”“纳谏”策略,实际上成为初唐的治国方略,创造了历史上有名的“贞观之治”。
魏征提出的“十思”能给我们哪些写作的启示呢?
一是陈述意见的针对性。这奏疏是给皇帝看的,是用来劝谏皇帝的,所以“十疏”所陈述的内容无一不针对帝王的易犯病,又无一不为“垂拱而治”的封建统治着想,使唐太宗乐于接受。二是思考问题的全面性。这“十思”的内容涉及到与帝王冶国兴邦有关的十个问题。从生活到政治,从人个欲望以品德修养,凡存在的主要问题作者全都考虑到。不但指出问题,而且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真是面面俱到,煞费苦心。三是安排条款的序列性。“见可欲”“将有作”“念高危”“惧满溢”“乐盘游”“忧懈怠”“虑雍蔽”“惧谗邪”“恩所及”,排列井井有条,多而不乱。四是语言表达的齐整性。“十思”十句,句式大致相同,构成排比,一气呵成,形成齐整,气势磅礴。显然,这篇古代佳作给我们带来很多有益的写作启发。
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
即使用严酷的刑罚督责人们,用威风怒气恫吓人们,结果只能使人们图求苟且以免于刑罚,却不会怀念国君的恩德,表面上态度恭敬,可是心里并不服气。怨恨不在大小,可怕的只是百姓。百姓像水一样,可以载船,也可以翻船,这是应该特别谨慎的。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想要树木生长,一定要是它的根系牢固;想要河流长远,一定要疏通它的源头;想要国家安定,一定要多聚积道德仁义。
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
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谨再拜言相公阁下:
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
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
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
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乎此。情隘辞蹙,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
愈再拜。
王孙圉论楚宝
王孙圉聘于晋,定公飨之。赵简子鸣玉以相,问于王孙圉曰:“楚之白珩犹在乎?”对曰:“然。”简子曰:“其为宝也,几何矣?”曰:“未尝为宝。楚之所宝者,曰观射父,能作训辞,以行事于诸侯,使无以寡君为口实。又有左史倚相,能道训典,以叙百物,以朝夕献善败于寡君,使寡君无忘先王之业;又能上下说于鬼神,顺道其欲恶,使神无有怨痛于楚国。又有薮曰云,连徒洲,金、木、竹、箭之所生也,龟、珠、角、齿、皮、革、羽、毛,所以备赋,以戒不虞者也;所以共币帛,以宾享于诸侯者也。若诸侯之好币具,而导之以训辞,有不虞之备,而皇神相之,寡君其可以免罪于诸侯,而国民保焉。此楚国之宝也。若夫白珩,先王之玩也,何宝之焉?”
“圉闻国之宝,六而已:圣能制议百物,以辅相国家,则宝之;玉足以庇荫嘉谷,使无水旱之灾,则宝之;龟足以宪臧否,则宝之;珠足以御火灾,则宝之;金足以御兵乱,则宝之;山林薮泽足以备财用,则宝之。若夫哗嚣之美,楚虽蛮夷,不能宝也。”
召公谏厉王止谤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曚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
君讳平,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辩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宝元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
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遇者,其知之矣。
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瓌,不仕;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
铭曰:有拔而起之,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
柳毅传
仪凤中,有儒生柳毅者,应举下第,将还湘滨。念乡人有客于泾阳者,遂往告别。至六七里,鸟起马惊,疾逸道左。又六七里,乃止。见有妇人,牧羊于道畔。毅怪视之,乃殊色也。然而蛾脸不舒,巾袖无光,凝听翔立,若有所伺。毅诘之曰:“子何苦而自辱如是?”妇始楚而谢,终泣而对曰:“贱妾不幸,今日见辱问于长者。然而恨贯肌骨,亦何能愧避?幸一闻焉。妾,洞庭龙君小女也。父母配嫁泾川次子,而夫婿乐逸,为婢仆所惑,日以厌薄。既而将诉于舅姑,舅姑爱其子,不能御。迨诉频切,又得罪舅姑。舅姑毁黜以至此。”言讫,歔欷流涕,悲不自胜。又曰:“洞庭于兹,相远不知其几多也?长天茫茫,信耗莫通。心目断尽,无所知哀。闻君将还吴,密通洞庭。或以尺书寄托侍者,未卜将以为可乎?”毅曰:“吾义夫也。闻子之说,气血俱动,恨无毛羽,不能奋飞,是何可否之谓乎!然而洞庭深水也。吾行尘间,宁可致意耶?惟恐道途显晦,不相通达,致负诚托,又乖恳愿。子有何术可导我邪?”女悲泣且谢,曰:“负载珍重,不复言矣。脱获回耗,虽死必谢。君不许,何敢言。既许而问,则洞庭之与京邑,不足为异也。”毅请闻之。女曰:“洞庭之阴,有大橘树焉,乡人谓之‘社橘’。君当解去兹带,束以他物。然后叩树三发,当有应者。因而随之,无有碍矣。幸君子书叙之外,悉以心诚之话倚托,千万无渝!”毅曰:“敬闻命矣。”女遂于襦间解书,再拜以进。东望愁泣,若不自胜。毅深为之戚,乃致书囊中,因复谓曰:“吾不知子之牧羊,何所用哉?神岂宰杀乎?”女曰:“非羊也,雨工也。”“何为雨工?”曰:“雷霆之类也。”毅顾视之,则皆矫顾怒步,饮龁甚异,而大小毛角,则无别羊焉。毅又曰:“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女曰:“宁止不避,当如亲戚耳。”语竟,引别东去。不数十步,回望女与羊,俱亡所见矣。
其夕,至邑而别其友,月余到乡,还家,乃访友于洞庭。洞庭之阴,果有社橘。遂易带向树,三击而止。俄有武夫出于波问,再拜请曰:“贵客将自何所至也?”毅不告其实,曰:“走谒大王耳。”武夫揭水止路,引毅以进。谓毅曰:“当闭目,数息可达矣。”毅如其言,遂至其宫。始见台阁相向,门户千万,奇草珍木,无所不有.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曰:“客当居此以俟焉。”毅曰:“此何所也?”夫曰:“此灵虚殿也。”谛视之,则人间珍宝毕尽于此。柱以白璧,砌以青玉,床以珊瑚,帘以水精,雕琉璃于翠楣,饰琥珀于虹栋。奇秀深杳,不可殚言。然而王久不至。毅谓夫曰:“洞庭君安在哉?”曰:“吾君方幸玄珠阁,与太阳道士讲《火经》,少选当毕。”毅曰:“何谓《火经》?”夫曰:“吾君,龙也。龙以水为神,举一滴可包陵谷。道士,乃人也。人以火为神圣,发一灯可燎阿房。然而灵用不同,玄化各异。太阳道士精于人理,吾君邀以听焉。”语毕而宫门辟,景从云合,而见一人,披紫衣,执青玉。夫跃曰:“此吾君也!”乃至前以告之。
君望毅而问曰:“岂非人间之人乎?”对曰:“然。”毅而设拜,君亦拜,命坐于灵虚之下。谓毅曰:“水府幽深,寡人暗昧,夫子不远千里,将有为乎?”毅曰:“毅,大王之乡人也。长于楚,游学于秦。昨下第,闲驱泾水右涘,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雨鬓,所不忍睹。毅因诘之,谓毅曰:‘为夫婿所薄,舅姑不念,以至于此’。悲泗淋漓,诚怛人心。遂托书于毅。毅许之,今以至此。”因取书进之。洞庭君览毕,以袖掩面而泣曰:“老父之罪,不能鉴听,坐贻聋瞽,使闺窗孺弱,远罹构害。公,乃陌上人也,而能急之。幸被齿发,何敢负德!”词毕,又哀咤良久。左右皆流涕。时有宦人密侍君者,君以书授之,令达宫中。须臾,宫中皆恸哭。君惊,谓左右曰:“疾告宫中,无使有声,恐钱塘所知。”毅曰:“钱塘,何人也?”曰:“寡人之爱弟,昔为钱塘长,今则致政矣。”毅曰:“何故不使知?”曰:“以其勇过人耳。昔尧遭洪水九年者,乃此子一怒也。近与天将失意,塞其五山。上帝以寡人有薄德于古今,遂宽其同气之罪。然犹縻系于此,故钱塘之人日日候焉。”语未毕,而大声忽发,天拆地裂。宫殿摆簸,云烟沸涌。俄有赤龙长千余尺,电目血舌,朱鳞火鬣,项掣金锁,锁牵玉柱。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乃擘青天而飞去。毅恐蹶仆地。君亲起持之曰:“无惧,固无害。”毅良久稍安,乃获自定。因告辞曰:“愿得生归,以避复来。”君曰:“必不如此。其去则然,其来则不然,幸为少尽缱绻。”因命酌互举,以款人事。
俄而祥风庆云,融融恰怡,幢节玲珑,箫韶以随。红妆千万,笑语熙熙。中有一人,自然蛾眉,明珰满身,绡縠参差。迫而视之,乃前寄辞者。然若喜若悲,零泪如丝。须臾,红烟蔽其左,紫气舒其右,香气环旋,入于宫中。君笑谓毅曰:“泾水之囚人至矣。”君乃辞归宫中。须臾,又闻怨苦,久而不已。有顷,君复出,与毅饮食。又有一人,披紫裳,执青玉,貌耸神溢,立于君左。君谓毅曰:“此钱塘也。”毅起,趋拜之。钱塘亦尽礼相接,谓毅曰:“女侄不幸,为顽童所辱。赖明君子信义昭彰,致达远冤。不然者,是为泾陵之土矣。飨德怀恩,词不悉心。”毅撝退辞谢,俯仰唯唯。然后回告兄曰:“向者辰发灵虚,巳至泾阳,午战于彼,未还于此。中间驰至九天,以告上帝。帝知其冤,而宥其失。前所谴责,因而获免。然而刚肠激发,不遑辞候,惊扰宫中,复忤宾客。愧惕惭惧,不知所失。”因退而再拜。君曰:“所杀几何?”曰:“六十万。”“伤稼乎?”曰:“八百里。”无情郎安在?”曰:“食之矣。”君怃然曰:“顽童之为是心也,诚不可忍,然汝亦太草草。赖上帝显圣,谅其至冤。不然者,吾何辞焉?从此以去,勿复如是。”钱塘君复再拜。是夕,遂宿毅于凝光殿。
明日,又宴毅于凝碧宫。会友戚,张广乐,具以醪醴,罗以甘洁。初,笳角鼙鼓,旌旗剑戟,舞万夫于其右。中有一夫前曰:“此《钱塘破阵乐》。”旌杰气,顾骤悍栗。座客视之,毛发皆竖。复有金石丝竹,罗绮珠翠,舞千女于其左,中有一女前进曰:“此《贵主还宫乐》。”清音宛转,如诉如慕,坐客听下,不觉泪下。二舞既毕,龙君大悦。锡以纨绮,颁于舞人,然后密席贯坐,纵酒极娱。酒酣,洞庭君乃击席而歌曰:“大天苍苍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狐神鼠圣兮,薄社依墙。雷霆一发兮,其孰敢当?荷贞人兮信义长,令骨肉兮还故乡,齐言惭愧兮何时忘!”洞庭君歌罢,钱塘君再拜而歌曰:“上天配合兮,生死有途。此不当妇兮,彼不当夫。腹心辛苦兮,泾水之隅。风霜满鬓兮,雨雪罗襦。赖明公兮引素书,令骨肉兮家如初。永言珍重兮无时无。”钱塘君歌阕,洞庭君俱起,奉觞于毅。毅踧踖而受爵,饮讫,复以二觞奉二君,乃歌曰:“碧云悠悠兮,泾水东流。伤美人兮,雨泣花愁。尺书远达兮,以解君忧。哀冤果雪兮,还处其休。荷和雅兮感甘羞。山家寂寞兮难久留。欲将辞去兮悲绸缪。”歌罢,皆呼万岁。洞庭君因出碧玉箱,贮以开水犀;钱塘君复出红珀盘,贮以照夜玑:皆起进毅,毅辞谢而受。然后宫中之人,咸以绡彩珠璧,投于毅侧。重叠焕赫,须臾埋没前后。毅笑语四顾,愧谢不暇。洎酒阑欢极,毅辞起,复宿于凝光殿。
翌日,又宴毅于清光阁。钱塘因酒作色,踞谓毅曰:“不闻猛石可裂不可卷,义士可杀不可羞耶?愚有衷曲,欲一陈于公。如可,则俱在云霄;如不可,则皆夷粪壤。足下以为何如哉?”毅曰:“请闻之。”钱塘曰:“泾阳之妻,则洞庭君之爱女也。淑性茂质,为九姻所重。不幸见辱于匪人,今则绝矣。将欲求托高义,世为亲戚,使受恩者知其所归,怀爱者知其所付,岂不为君子始终之道者?”毅肃然而作,欻然而笑曰:“诚不知钱塘君孱困如是!毅始闻跨九州,怀五岳,泄其愤怒;复见断金锁,掣玉柱,赴其急难。毅以为刚决明直,无如君者。盖犯之者不避其死,感之者不爱其生,此真丈夫之志。奈何萧管方洽,亲宾正和,不顾其道,以威加人?岂仆人素望哉!若遇公于洪波之中,玄山之间,鼓以鳞须,被以云雨,将迫毅以死,毅则以禽兽视之,亦何恨哉!今体被衣冠,坐谈礼义,尽五常之志性,负百行怖之微旨,虽人世贤杰,有不如者,况江河灵类乎?而欲以蠢然之躯,悍然之性,乘酒假气,将迫于人,岂近直哉!且毅之质,不足以藏王一甲之间。然而敢以不伏之心,胜王不道之气。惟王筹之!”钱塘乃逡巡致谢曰:“寡人生长宫房,不闻正论。向者词述疏狂,妄突高明。退自循顾,戾不容责。幸君子不为此乖问可也。”其夕,复饮宴,其乐如旧。毅与钱塘遂为知心友。
明日,毅辞归。洞庭君夫人别宴毅于潜景殿,男女仆妾等悉出预会。夫人泣谓毅曰:“骨肉受君子深恩,恨不得展愧戴,遂至睽别。”使前泾阳女当席拜毅以致谢。夫人又曰:“此别岂有复相遇之日乎?”毅其始虽不诺钱塘之情,然当此席,殊有叹恨之色。宴罢,辞别,满宫凄然。赠遗珍宝,怪不可述。毅于是复循途出江岸,见从者十余人,担囊以随,至其家而辞去。毅因适广陵宝肆,鬻其所得。百未发一,财已盈兆。故淮右富族,咸以为莫如。遂娶于张氏,亡。又娶韩氏。数月,韩氏又亡。徙家金陵。常以鳏旷多感,或谋新匹。有媒氏告之曰:“有卢氏女,范阳人也。父名曰浩,尝为清流宰。晚岁好道,独游云泉,今则不知所在矣。母曰郑氏。前年适清河张氏,不幸而张夫早亡。母怜其少,惜其慧美,欲择德以配焉。不识何如?”毅乃卜日就礼。既而男女二姓俱为豪族,法用礼物,尽其丰盛。金陵之士,莫不健仰。居月余,毅因晚入户,视其妻,深觉类于龙女,而艳逸丰厚,则又过之。因与话昔事。妻谓毅曰:“人世岂有如是之理乎?”
经岁余,有一子。毅益重之。既产,逾月,乃秾饰换服,召毅于帘室之间,笑谓毅曰:“君不忆余之于昔也?”毅曰:“夙为姻好,何以为忆?”妻曰:“余即洞庭君之女也。泾川之冤,君使得白。衔君之恩,誓心求报。洎钱塘季父论亲不从,遂至睽违。天各一方,不能相问。父母欲配嫁于濯锦小儿某。遂闭户剪发,以明无意。虽为君子弃绝,分见无期。而当初之心,死不自替。他日父母怜其志,复欲驰白于君子。值君子累娶,当娶于张,已而又娶于韩。迨张、韩继卒,君卜居于兹,故余之父母乃喜余得遂报君之意。今日获奉君子,咸善终世,死无恨矣。”因呜咽,泣涕交下。对毅曰:“始不言者,知君无重色之心。今乃言者,知君有感余之意。妇人匪薄,不足以确厚永心,故因君爱子,以托相生。未知君意如何?愁惧兼心,不能自解。君附书之日,笑谓妾曰:‘他日归洞庭,慎无相避。’诚不知当此之际,君岂有意于今日之事乎?其后季父请于君,君固不许。君乃诚将不可邪,抑忿然邪?君其话之。”毅曰:“似有命者。仆始见君子,长泾之隅,枉抑憔悴,诚有不平之志。然自约其心者,达君之冤,余无及也。以言‘慎无相避’者,偶然耳,岂有意哉。洎钱塘逼迫之际,唯理有不可直,乃激人之怒耳。夫始以义行为之志,宁有杀其婿而纳其妻者邪?一不可也。某素以操真为志尚,宁有屈于己而伏于心者乎?二不可也。且以率肆胸臆,酬酢纷纶,唯直是图,不遑避害。然而将别之日。见君有依然之容,心甚恨之。终以人事扼束,无由报谢。吁,今日,君,卢氏也,又家于人间。则吾始心未为惑矣。从此以往,永奉欢好,心无纤虑也。”妻因深感娇泣,良久不已。有顷,谓毅曰:“勿以他类,遂为无心,固当知报耳。夫龙寿万岁,今与君同之。水陆无往不适。君不以为妄也。”毅嘉之曰:“吾不知国客乃复为神仙之饵!”。乃相与觐洞庭。既至,而宾主盛礼,不可具纪。
后居南海仅四十年,其邸第、舆马、珍鲜、服玩,虽侯伯之室,无以加也。毅之族咸遂濡泽。以其春秋积序,容状不衰。南海之人,靡不惊异。
洎开元中,上方属意于神仙之事,精索道术。毅不得安,遂相与归洞庭。凡十余岁,莫知其迹。
至开元末,毅之表弟薛嘏为京畿令,谪官东南。经洞庭,晴昼长望,俄见碧山出于远波。舟人皆侧立,曰:“此本无山,恐水怪耳。”指顾之际,山与舟相逼,乃有彩船自山驰来,迎问于嘏。其中有一人呼之曰:“柳公来候耳。”嘏省然记之,乃促至山下,摄衣疾上。山有宫阙如人世,见毅立于宫室之中,前列丝竹,后罗珠翠,物玩之盛,殊倍人间。毅词理益玄,容颜益少。初迎嘏于砌,持嘏手曰:“别来瞬息,而发毛已黄。”嘏笑曰:“兄为神仙,弟为枯骨,命也。”毅因出药五十丸遗嘏,曰:“此药一丸,可增一岁耳。岁满复来,无久居人世以自苦也。”欢宴毕,嘏乃辞行。自是已后,遂绝影响。嘏常以是事告于人世。殆四纪,嘏亦不知所在。
陇西李朝威叙而叹曰:“五虫之长,必以灵者,别斯见矣。人,裸也,移信鳞虫。洞庭含纳大直,钱塘迅疾磊落,宜有承焉。嘏咏而不载,独可邻其境。愚义之,为斯文。”
夷门
晋鄙兵回为重难,秦师收旆亦西还。
今来不是无朱亥,谁降轩车问抱关。
古木卧平沙
古木卧平沙,摧残岁月赊。
有根横水石,无叶拂烟霞。
春至苔为叶,冬来雪作花。
不逢星汉使,谁辨是灵槎。
感遇诗三十八首·其一
微月生西海,幽阳始代升。
圆光正东满,阴魄已朝凝。
太极生天地,三元更废兴。
至精谅斯在,三五谁能征。
菩提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心是菩提树,身为明镜台。
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门有车马客行
门有车马宾,金鞍曜朱轮。
谓从丹霄落,乃是故乡亲。
呼儿扫中堂,坐客论悲辛。
对酒两不饮,停觞泪盈巾。
叹我万里游,飘飘三十春。
空谈帝王略,紫绶不挂身。
雄剑藏玉匣,阴符生素尘。
廓落无所合,流离湘水滨。
借问宗党间,多为泉下人。
生苦百战役,死托万鬼邻。
北风扬胡沙,埋翳周与秦。
大运且如此,苍穹宁匪仁。
恻怆竟何道,存亡任大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