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干之马四:其一在陆,骧首奋鬣,若有所望,顿足而长鸣;其一欲涉,尻高首下,择所由济,跔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顾,若以鼻语,后者不应,欲饮而留行。
以为厩马也,则前无羁络,后无箠策;以为野马也,则隅目耸耳,丰臆细尾,皆中度程,萧然如贤大夫、贵公子,相与解带脱帽,临水而濯缨。遂欲高举远引,友麋鹿而终天年,则不可得矣;盖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而无营。
译文
韩干所画的马有四匹:其中一匹在陆地上,头高高地昂起来,正摇动着鬃毛,好像在看什么东西似的,它顿顿脚,正高声地长鸣;其中一匹想要过河,马臀高高,马头在下,正在选择渡河的地方,正在小步徘徊而没渡成;其中二匹在水里面了,前面那匹马正在回头看,好像是在用鼻子说话,而后面那匹马却不应答,似乎想喝水而留步不走。
如果把他们当作是饲养的马匹的话,可是它们前面没有马笼头罩住,后面没有皮鞭鞭打。如果把它们当作是野外的马匹的话,可是它们的眼睛有棱有角,耳朵竖得高高的,胸脯丰满,马尾细细的,都合乎良马的标准。这些马潇洒得像贤大夫,像贵公子,纷纷宽衣解带,脱下冠帽,靠近水流而在清洗帽带—那般的高超脱俗。它们真想要昂首傲世,眺望远方,和麋鹿为友而终享天年,又难以做到。它们就这样从容不迫,闲适自得,姑且到老、到死而无所追求。
注释
韩干:唐代画家,以画马著称。
骧(xiāng)首:昂起头。奋鬣(liè):耸起、摇动鬃毛。
尻(kāo)高首下:马屁股撅起,头低向水面,尻,臀部。
择所由济:选择渡河的地方。济:渡河。
跔蹐(jú jí):徘徊迂回。
留行:停止前进。
厩马:养在厩中供役使的马。厩,马棚。
羁络:马笼头。
箠(chuí)策:马鞭。
隅目耸耳:谓眼睛棱角分明,双耳挺立。隅目,眼眶棱角分明。一说斜着眼睛看。
丰臆细尾:言丰满的胸脯,细长的尾巴。
皆中度程:全符合良马的标准。度程,尺度,标准。
“临水”句:表明行为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濯(zhuó)缨,洗涤帽带。
高举远引:高飞远走。
“友麋鹿”句:与麋鹿为友,享尽自然的寿命。意即回归自然。
“盖优哉”二句:语出《史记·孔子世家》:“优哉游哉,维以卒岁。”优哉游哉,悠闲的样子。无营,无所求。营,经营、追求。▲
这是一篇杂赞小品。这篇文章是对韩干绘画作品的评述,内容高远有意趣。前段干练明洁的描述了画中四马的神姿妙态;后段展开联想,以马比人,使马更加气度非凡,并赞扬了一种热爱自然、超尘脱俗的生活态度。全文用字精炼,造句尤有特色,前段多用四字短句,后段变以杂言,整散相间,富于节奏美,堪称古代散体韵文的精品。
文章起笔细致描述:马有四匹,神态各异。有的昂首长鸣,有的下水探路,有的回头反顾,有的原地驻步。“骧首奋鬣”是状马奋然欲奔的动态。“顿足而长鸣”是摹其声。“尻高首下”系绘马下河去探路之状。“跔蹐”是写具体的探水的样子。“反顾”系回头看同伴。“若似鼻语”是揣摩其心理语言。“不应”为不答应。“留行”为停止不走。这一自然段的描写很有讲究:四匹马,一分为二,前两匹分写,后两匹合写;前者勾勒动态,后者则状静态;前者在岸边陆地,后者却在水里;动者显其刚烈不羁的风骨,静者现其文静而细谨的性情。动静结合,高低相宜,前后有致,形象对比鲜明,构图错落疏朗,颇有战国议论散文纵横捭闽,繁笔铺排的遗风。
第二自然段延展思维,推测议论马的性质,提炼文眼。是“厩马”还是“野马”,问而不答,引人深思。这是对第一自然段所状马之形神的拓展,也是议论时所必需的铺垫。“皆中度程”,点破其符合良马的标准,一语收来,初步点染出旨意:这种野性尚未脱尽的厩马,其实就是久处官场、意欲归隐,却又摆不脱仕宦羁绊的人。其后,作者进一步叙议发掘,说它们那种潇洒自得的样子,就像品德高尚的士大夫和贵公子,一同解开衣带,脱下帽子,在河边洗涤被污染的帽缨,何等惬意啊!“友麝鹿”,意思是说要辞官归隐,寄情山水。可是,要归隐何其难哉!苏轼在《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中就曾表达过这样的忧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这就是当时作者矛盾复杂的内心世界的写照。既然左右为难,那就不管它功名利禄、毁誉得失,只管悠闲自得、逍遥自在地打发日子吧。其乱中寻静,忙里偷闲,超然物外,与世无争的旷达态度鲜明地显露了出来。该段以议为主,以叙为辅,议得精当,叙得扼要。引用“濯缨”的典故,说明一旦跳出官场的快乐自得的神情,丰富了寓意,突出了主题。
这篇文章不足一百五十字,篇幅异常精短,却展示了一个丰富的心理世界和复杂的生活理念,折射出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人文背景,容量着实大。文章由马及人,以人比马,两层推进,既写出了马的潇洒自得,又写出了人的清高闲雅,文脉迁延,皆历历可见;马人相喻,委婉明意,隐显兼用,意趣浓郁,既无直露之感,又无晦涩之嫌,表现出作者谋篇构意的匠心。写马,主要采用先叙后议法,其实也是十分艺术的说明法;写人,则叙议交融;而对马的赞赏,对政治社会的厌恶,对自由生活的向往以及对现实生活无奈的感情无不充溢于字里行间。全文用字极其精炼,造句尤有特色,第一段多用四字短句,第二段变以杂言,整散相间,富于节奏美,堪称古代散体韵文的精品。
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徧,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徧 同:遍)
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
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